冯俊宝,陕西志丹人,退休老教师。爱好文学,常年坚持写作,作品先后在《红都》、《长征》等文学期刊上发表。
K列车满载乘客,从西安站缓缓启动,向延安方向风驰电掣般飞去。
虽然已到了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,但车厢里却温暖如春。车厢里的温度太高了,人们不得不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衣脱下,有些年青人干脆脱得只剩一件贴身的线衣。
车厢里暖融融的温度,使人们将上车前的紧张情绪一下放松了下来。人们像回到家里,又像是与朋友聚会,悠闲自在的神情处处可见。看,那几位好像昨晚没睡好,紧闭双目,酣然入睡;还有几位正通着电话,告知亲人她很快要回来的消息。那边一位操着南方口音的中年人,正在与生意伙伴谈论着生意上的事;那些年青人,戴着耳机,头也不抬地看着手机上的电视剧;还有那边几位正聊得热闹。一位操着关中口音的问:
“陕北人真那么有钱吗?”
“那还用说。”一位陕北口音的人自豪地回答。
旁边一位陕北人接着说: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,你就知道陕北人富到什么程度!”关中人瞪大眼睛静静地听着。
“话说有两位陕北人逛街,其中一位说:‘明天,我去西安买一套楼房。’另一位说:‘我这一段时间忙,那你给我也捎上一套。’两年后捎楼房的人要去西安看楼房,但还不知楼房买在了什么地方。”陕北人停了停又说:“陕北人在西安买楼房,就像让邻居捎的买菜一样,那么随意。”
关中人听得半信半疑,但又说不出反驳的理由,只能流露出羡慕的神情。
列车员这时也大展身手,推销各种产品。什么折不断、扭不烂的皮带,高科技产品充电器、电动玩具等,让人看的眼花缭乱,让人听的半信半疑,有的人竟忍不住买上一件两件。
这时,突然从车厢一端传来“妈哟!”的尖叫声。
异常的尖叫声震动了七号车厢。聊天声、叫卖声嘎然而止。就连那些睡觉的也睁开了双眼,茫然无措。从不抬头看手机的乘客也突然将头抬的高高的,伸长了脖子一看究竟。霎时空气似乎凝固了,乘客都变成了泥塑人,不约而同地向尖叫声的方向张望。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互相询问着,但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。
是不是有恐怖分子在劫持人质,抢劫财物,威胁乘客?是不是有乘客突然发生意外?是不是有人在打架,一方受伤了,发出了尖叫声?人们议论纷纷的猜测着。
坐在七号车厢15座的王老汉像是被弹簧从座位上弹起来一样,“嗖”的一下站了起来,摇摇晃晃向卫生间冲去。
一位老妇开了卫生间的门,畏缩着身子,一脸惊恐的神色,用手指指便坑。
老王顺着老妇手指的方向一看,浑身哆嗦起来。
一潭黑红色的血在便盆里左右波动,使人看了就恐怖。
是胃出血?还是肠出血?老王不敢想,更不敢说,只是滞呆呆地望着殷红的污血,不知所措。
原来老妇是老王的老伴。老王抬头看了看老伴,脸色煞白,没有一点血色。只见她惊愕的神色死死盯着血污,张着嘴一声不响,惊恐万分。
列车突然发出“咣当”的声响,老王这才从惶恐中猛醒过来。他一边冲刷了便盆中的污血,一边将傻乎乎的妻子从卫生间扶了出来,走回座位。
事情来的太突然,老王的心里如十五只吊桶,七上八下,惶惶不安。他又怕妻子看出自己焦躁不安的神色,极力保持平静,尽力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。
老王苦苦地想,接下来该怎么办?
老王是一名退休教师,在退休前是中学一位领导。他在工作岗位上不知处理过多少棘手的事,从未被工作中的难事难住。他一向遇事老练沉着,处置果断,可今天的事却让他没了主意,不知该怎办。
其实老王的犹豫不决是有原因的。他的老伴病多而杂,他想弄清是哪路的病又出了问题。
年,老王的妻子突然咳嗽不止,他没当回事,只是买了些治咳嗽的普通药让妻子吃。他想吃点药咳嗽就会很快好的。没想到,一连几天咳嗽不止,而且有加重的迹象,他这才慌了神。在医院一查,说是肺炎。吃药,输液折腾了好几天,咳嗽虽有好转,但没有彻底治愈。
一次,一位亲戚介绍,说子洲县有位医生,看这种病很有经验,一看就好。老王带着莫大的希望到了子洲县,并找到了这位医生。医生在病人的乳房下用刀划十字口,说这叫经络疗法。医生嘱咐,每月治疗一次,需三个月连续治疗,还要吃一年的药。
这种治疗,太恐怖了!再加上要吃一年的药,病人实在坚持不下来,只好中断治疗。
没过多久,老王妻子的病一天比一天重,家里人劝他去西安治疗。
老王带着妻子,来到西安,医院。医生诊断为急性支气管哮喘。经过一段治疗后,大有好转,但出院不到两个月,她的病又犯了。
老王又带医院呼吸科,医生诊断为肺间质性纤维化。
肺间质性纤维化堪称世界性疑难疾病之一,目前尚无特效治疗方法。这种病的病因,大都因免疫功能低下所致。
治不了的病,也得治啊!经过一段治疗,妻子的咳嗽有所缓解。医生说还需一月复查一次。
过了一月,老王领妻子复查。这时,又发现妻子两手背部皮发紧,发硬,一查是硬皮病。妻子不仅咳嗽,而且双腿发软,连走路也需人扶着,一旦跌倒,自己便站不起来。体重不断下降,一百多斤的体重,一直下降到七十斤。这该怎么办?该看什么科?老王又一次没了主意。
医院当内科主任的外甥女求援,外甥女说,干脆住免疫科,免疫科治的病比较宽泛。
医院免疫科后,又查出许多病。除硬皮病,肺间质纤维化外,又有多发性肌炎,低氧血症,肝囊肿和糖尿病。
医院,一月住一次院。一次少则住六、七天,多则住十多天,这是第八次住院。这次出院后,原本让她在西安住上两天,休息一下,没想到她却拉肚子。老王给她买了药但不管用,今天,一上火车她就开始拉肚子,竟然拉出了血。
老王知道眼下问题相当严重,应该立即想个办法,拿个主意,采取适当的临时措施,以防病情恶化。火车是从西安直达延安的,中途不可能停下。因此,一旦病人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,只能在车上采取临时处置措施。
老王立即想到列车长,求他帮忙。时间紧迫,刻不容缓,老王立即去找列车长。
老王不知是心急,还是车辆晃动太厉害,他沿着人行道东倒西歪地走着。过了一节车厢,又一节车厢,不停地打问着列车长所在的位置,终于在餐车厢见到了列车长。
老王平时语言表达很是顺畅,但见到列车长后,说话却结巴起来。
老王十分费劲地将妻子的病情说了一遍。列车长听后,果断地说:“我马上通知广播员广播寻找医生!”
老王在返回的路上,就听到广播员的声音:
“各位旅客请注意,列车上有一位旅客突然患病,哪位旅客是医生,请立即前往七号车厢救治。”
广播员的求助声牵动着整个列车上旅客的心。旅客互相打问着,病人患的是什么病?咱们这里有没有医生啊?议论纷纷。
当老王回到座位上,看到妻子靠在车窗边,闭着双眼,似乎十分疲惫。
老王想,妻子到底怎么了?病是轻,还是重?他想不明白,更说不清楚。
老王刚坐到座位上,列车长就领着一个中年男子,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“这位是医生,让他给您老伴看看。”列车长轻声地介绍说。老王立即挪开地方,让医生给妻子检查。
医生号了脉,翻看了一下眼睛,又问了病人的情况,然后说:“目前看还没什么危险。先吃些诺氟沙星胶囊,多喝些盐开水。如果有什么异常来找我,我在五号车厢。”
列车长接着说:“这是一些盐,还有治拉肚子的药,你先收下。如需要什么帮助,请与我们的列车员联系,我们再想办法。”
“谢谢!谢谢!”老王含着泪水,不停地说。他被热情的列车长和素不相识的医生的举动感动了。
老王心里明白,妻子一旦有意外,列车上条件有限,要抢救是很困难的,他立刻想出了补救的办法。
老王想了两种应急办法:一是打电话给在志丹的儿子和大女儿,让他们尽快赶到延安。让他医院联系住院及抢救方案;医院当护士的二女儿打电话,让她将她母亲病情告诉医生,让医生开抢救药品。病人一下火车,立即将抢救药液输上,医院救治。
当老王将这一切都安排好后,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伴,看她会不会出现异常状况。
妻子依然紧闭双眼,面色蜡黄,一动不动地靠在车窗似睡非睡,似醒非醒。但丝毫看不出任何痛苦的神色,也看不出病情恶化的征兆。
老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,不时抬起头,看着妻子的脸色和表情,想从她微妙的变化中,了解病情的状况。
突然有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出现在老王面前。
“大叔,听说大娘病了,不知现在怎样了。我坐的是软卧,想与大娘换着坐,你看怎么样?”这位中年人诚恳地说。
老王并不认识此人。看他的穿着像是有钱人,不是个老板,也是个大款。老王立即站了起来,连声说:“谢谢!谢谢!如果需要,一定过去!谢谢您的好意!”
中年人刚走,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捧着一袋牛奶走了过来。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:“奶奶,这是妈妈给我买的牛奶,可好喝呢。您喝了它,病很快会好起来的。”
王奶奶被这稚嫩的声音惊醒了,她伸出颤巍巍的手,抚摸着孩子胖乎乎的小脸,哽咽地说:
“奶奶不喝,还是你喝吧!”
“不!妈妈说让您一定收下。”小女孩固执地说。
王奶奶只好接过孩子手中的牛奶,对孩子说:
“谢谢你,谢谢你妈妈!”
“不谢!奶奶,再见!”说完,小女孩转身走了。
老王望着小女孩的背影,不知说什么好。
这时,老王靠在座椅上,望着车顶上一片通亮的灯光,他想平静一下自己波澜起伏的心情,想捋一捋错乱复杂的思绪。
当自己发现妻子拉血时,在这突如其来的不祥征兆面前,他懵了!他的心如同车外的气温一样,降到了零度以下。他感到无助,心里充满了异样恐惧,犹如一个人在浩瀚无边的大沙漠中行走,突然失去了方向似的,不知该怎么办;当热心的列车长通过广播找到了医生,自己的心又像解冻了似的,一下子觉得有了希望:当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乘客,伸出热情的双手,帮助他、安慰他、关心他时,他的心在不断地升温,一直到热血沸腾,他流泪了。颤抖的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“谢谢!”他那颗冰冷的心在这个陌生而又似熟悉的大家庭里被温暖融化了。他觉得不是自己一个人面对妻子的状况,而是整个列车的乘客都在关心着妻子的安危,都在想最好的办法,让妻子尽快走出危境。
他活了大半辈子,经历的事无数,但唯有今天的事,让他感动,感动的热泪盈眶;让他温暖,温暖的热血沸腾;让他难忘,难忘的刻骨铭心!
眼下,老王最大的希望是:火车,火车,快快地奔驰,早一点到达延安;妻子,妻子,你可要挺住,千万不要出现任何不好的状况。
他默默地,默默地祈祷着,祈祷着……
火车一声长鸣,终于到了延安。车上几位旅客帮着老王拿行李,扶病人,走下列车。
一下车,就见老王的几个儿女迎上来,将病人抬上担架,疾步走出车站。
车站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,老王与妻子很快上了救护车。救护车发出警报声,飞一样地驶出车站,消失在人流如潮,车流入注的街的尽头。